第394节(1/2)

    书斋几案。此后的千百年间,他深居简出,一心伏案撰写天书。

    这是一件孤苦清寂之事,所幸他曾经历过一回,这回却不觉难捱。起先天地里只有他一人,唯有山鸟啼鸣与他相伴,晴风荡漾,他登至峰巅,往下张望。偌大的天地为他所掌,如今这山河画卷仍为白纸一张,需由他来添墨。他将是建世的神明,却也将是一位终究不会为人所知的神明。

    建起一个世界有多难呢?至少在易情看来,此事绝对难于登天。匠人营造宫室,须有地基、柱础、立柱、斗拱、雕梁、瓦顶、木骨泥墙、格子高栏、门页等物件,而他要建造的却是拥有数不胜数的琼楼玉宇的凡世。这山间万木、穹下鸟兽困住了他千万年,待再来营建人世,又是一件大活计。所幸他早有蓝本,只需按着往昔的记忆书写便好,可最教他苦恼的是缘线。重写一遍天书,便意味着要将这红线重排罗织。

    于是日复一日,他坐于山居之中,不胜其烦地摆弄着纸页上的缘线。人的命理精巧繁复,犹如一盘乌鹭残局,哪怕动错一子,也会落入死局。日子悄悄地溜去,不知觉间,百年如弹指一挥,猝然消逝。山上水流花落,杨垂荷绽,雁翔长空,朔风呼啸,四时之景轮换,他案上的书页亦如垒石,渐渐高耸厚重。

    山下渐渐有了人息,起先是村坊,后来成了小镇和闹市。人们繁衍生息,安生乐业,却不知他们所生活的世界是由一位他们终身都不会知其名姓的神灵而撰写。写乏的时候,易情会爬到三清殿的灰瓦顶上,望着山下的袅袅炊烟,看着扎小髻的女孩儿出落成着齐腰襦裙、抹着朱粉的少妇,再到弓腰黄发的老妪,凡人生生死死,宛如花谢花开。

    易情注视着他们,从生到死,他守望着凡人的年月。

    有一回他伸出手,发现围绕在身周的墨迹淡了,像轻袅的烟丝。在他构建的这个世界里,神明虽仍存在,可不再会成为凡人的主宰。世人忘却了他的神号,不再对他上供,他的宝术在日渐衰弱。而历经千万年光阴,他的魂心亦在渐趋黯淡。对神明而言,生命的终结并非是死,而是遗忘。

    “不打紧,在那之前,我会完成整册天书。”

    易情自言自语道,他注视着凡民,神色哀伤地微笑。

    这是一册极完满的天书,凡世会福运充盈,虽仍有苦难,但那会教凡人难以承受的苦难将会由他来接受。这册天书的书牌会空白一片,作者是“佚名”。

    天上下着细雨,山阶上落了一地槐花,洁白细腻,如碎琼乱玉。易情久违地戴着蓑笠下了山。他看到道旁的尖楣小龛前跪着几个着绢画裙子的妇人,正虔诚地叩首,口里唤道:

    “三官大帝,求您护佑!”

    又有人进香,口中喃喃有声:“福禄寿大人,求您赐小女家宅安宁……”

    顿首声不绝于耳,易情默默地自她们身后走过。假的,都是假的,她们在信奉着虚无缥缈的神灵。

    可他走一步,步子便愈沉重一分,他猛然回首望去,看着那端坐于神龛之上的慈眉善眼的神明,心里却流露出一分艳羡。那虽是赝品,却受人崇敬爱戴,有人惦记,而他孤苦伶仃,独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他忽然发觉,孤独便是最残忍的酷刑。

    回到山间,他在书斋里静坐了许久,打开了所撰的天书。

    顷刻间,墨迹淌溢而出,在空中交织成了一幅幅流光溢彩的图景,犹如十里灯市,明媚烂熳。在那图景里,他看到了在他笔下的绚丽多姿的世界。

    他看到一个世界,天穿道长和微言道人端坐于灵官殿上,天坛山香烟袅袅,拜入门下的弟子不计其数,匍匐于三清像前,无为观俨然已成大观。他又看到一个世界,左不正与左三儿携手而行,在酥雨里踏青。左三儿目光灵动,娇艳可爱,正缠着姊姊买糖墩儿吃。在一个世界里,迷阵子学道法有所大成,自成一个名叫换月宫的大派,甚而在阴差阳错之下成了陈抟老祖之师。他最后又看到一个世界,在那故事里,三足乌和玉兔变作了人形,居留凡世中的嘉定,其乐融融。

    他注视着那些墨迹许久,那皆是他为实现观中之人的心愿而写下的故事。在那故事里,他关切的人们皆露出了笑靥,可他并不能投身于其中,因他只可作提笔客,不能是书中人。幸福于他而言便似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即。

    易情阖上了眼,黑暗覆满了整个世界。

    这样便好。他安慰自己。神明就该端坐于神龛之中,怎可触手世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关将近。天书里的各个世界都放起了炮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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